夏獍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他在会用字典以后就查了自己的名字,夏獍。
夏是夏天的夏,这是母亲的姓,而獍的解释则是——古书上说的一种像虎豹的兽,生下来就吃生它的母兽。
这是父亲取的名字,夏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
因为是他害死了母亲。
母亲难产而死,医生说导致难产主要的原因是胎儿本身的问题。父亲很爱母亲,很爱很爱,所以当得知是母亲死亡后,夏獍就被当作出气筒。
自小就被父亲拳打脚踢,恶语相向,每天一句夏静就是你害死的更是家常便饭。
夏獍被打不哭,被骂不闹,当父亲说出那句恶毒的话时,他就跪下向父亲磕三个响头。
夏静是母亲的名字。
母亲的忌日父亲不允许夏獍去祭拜,只带着姐姐去,一去就去三天,没有剩一顿饭留一分钱给他,家门钥匙也没有给他。
于是夏獍就乖乖巧巧地饿了一天,第二天开着家门出去乞讨,下午回来时家里一片狼藉。
那时他咬着用乞讨来的钱买的肉包子,心里满是幸福,但当他看到家中的惨状时,心里的幸福便全部变成了恐惧和内疚。
夏獍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坐在沙发上等父亲和姐姐回来,那一天夏獍就只吃了一个肉包子,心却吞了一吨的恐惧。
第三天,夏獍一天没有出门,晚上十一点他听见门响,就跪匍在门前。
父亲进来没有理他,带着行李,牵着姐姐的手从他身旁走过,行李箱的一边轮子碾过他的手指。
三分钟后,父亲怒吼着从卧室里冲出,一脚把跪着的夏獍踢飞,解下腰间的皮带开始抽打他。
因为小偷或是强盗——无论什么人——把父亲和母亲的结婚照相框打碎了,夏獍能收拾好一切,却无法收拾这个相框。
夏獍知道自己一定会被打。
因为自己是罪人。
因为自己害死了母亲。
所以无论如何都会被打。
那一夜夏獍没有去医院,因为只是被打昏了而已,被打昏了,所以睡得很香,无论谁来都吵不醒。
那一夜,父亲的皮带变成了暗红色的,父亲嫌弃这样的颜色,于是便扔了。
夏獍的身子骨一直很弱,因为全身一直有伤,学校的体育活动他参加不了。夏獍的肌肤很苍白,因为父亲平时不允许他出门,在学校里不用上体育课,所以也不出教室。
罪人只配被关在牢房里。
姐姐上学的地方是这个城市里最知名的学校,而夏獍读的只是那种有钱就能进的学校,里面尽是些腌臜泼才,因为好进,夏獍六岁去就上了一年级。
但夏獍的学习很好,全校第一,因为罪人活着的意义就是赎罪。但是这样的成绩在姐姐眼中却不值一提,因为夏獍做的题在她眼中,就像幼儿园小朋友做的加减算法。
在夏獍十岁时,父亲死了,在母亲的坟前自杀。
所以在夏獍十岁那年,他和姐姐成了别人的孩子。养母是一位二十八岁的女强人,不屑交男朋友,自然也不愿结婚,却妥协于老母亲的苦苦哀求,领养了两个孩子。
因为不愿,或者说没有时间抚养,于是领养时选择了年纪稍长的。成了别人家的孩子,夏獍却丝毫没有解脱的感觉,依旧白天嬉笑,夜晚静哭。
其实没有哭,只不过夏獍能听到心在啜泣,眼睛却掉不出泪来。
阿姨工作繁忙,一年的时间几乎都在外地飞来飞去,回家的时间很少,所以家里总是只有姐姐和夏獍两人住,阿姨每个月会打过来大笔的生活费。
没有保姆,因为姐姐说会照顾好夏獍。
家里有很多房间,夏獍只有大门的钥匙,因为姐姐怕夏獍会把钥匙弄丢。
夏獍不信,因为他不相信姐姐会不知道他从来不敢弄丢任何东西。
但她是姐姐,而他是罪人,罪人没有任何资格去反驳什么、去争取什么,明白自己有罪就够了,明白自己必须赎罪就够了。
毕业时,夏獍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姐姐之前所在的初中,而大夏獍两岁的姐姐以傲视群雄的成绩考上了重点高中,阿姨很高兴,说可以满足姐姐和夏獍的一个要求。
夏獍说,我把我的要求献给姐姐。
阿姨听了有些生气,告诉夏獍,要说“送”,不是“献”,而且这是你的要求,为什么要送给姐姐。
夏獍说,我没资格向您提要求。
那一天,阿姨才意识到夏獍的异常。姐姐却说,这样挺好。
夏獍没有发表意见,他很好奇姐姐为什么会这样说,但是罪人没有资格提问。
姐姐用一个要求定制了一枚戒指给夏獍,但夏獍的手指太细了带不稳,于是姐姐就用黑色的线把戒指缠在夏獍的左手腕上,并告诉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脱下。
戒指是莫比乌斯环的形状,一面刻着单词:Slave。
单词是用斯塞宾体写的,优美华贵,这种英文书法夏獍是从姐姐那里知道的,这个单词的意思姐姐告诉夏獍是“最亲爱的人”。
其实夏獍知道这个单词的意思,但他没有责怪姐姐的欺骗,因为他觉得这是善意的,而且这怎么能不是善意的呢?这简直就是在为这个单词披上一层金衣。
这个单词的意思是:奴隶。
可是姐姐不告诉他,一定是希望他不知道这个单词的意思吧?会为罪人的心情而着想,姐姐真是个善良的人呢……
不过……对不起,姐姐,夏獍可不是那样天真的孩子。
就在夏獍开学的那一天,隔壁住进了一户新的人家,开学后夏獍才发现自己的同学就是这户人家的女儿,比自己大三个月,而且比自己聪明得多。
因为某些原因,八岁才上小学,她却直接从一年级跳到三年级。
熟识之后,夏獍经常会被她强行邀去她家玩,不过每次她的家人都不在,夏獍问起时,她回答说她是一个人来这边住,为了读书,父母则在另一座城市工作。
她自己会煮饭,但煮的饭不好吃,炒的菜也不好吃,夏獍便自作主张为她准备每天的一日三餐。
这应该也算赎罪吧,夏獍想。
夏獍的厨艺很好,因为做饭给父亲和姐姐吃算是赎罪。做得越好吃,那么能消弭的罪也就越多吧。
他是这样一厢情愿的。
时至今日,夏獍十四岁,姐姐十六岁,而夏獍也给同样十四岁的她做了两年多的饭菜。
那枚戒指也戴了两多年。
林如清很早就知道自己名字出自辛弃疾的“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没有人告诉她,只是父亲让她自己猜,她一猜便猜对了。
父亲对她说,母亲生她前便已经有了打算,若是儿子,名字则是林如青,若是女儿便是林如清。
林如清觉得有些奇怪,我的名字,为什么不是“我”来决定。
她察觉到自己背出辛弃疾那句诗时,父亲的惊讶和尴尬,到头来那个男人也只不过是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而已。
而已。
这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林如清这个名字是她自己为自己取的名,她很满意。
说实话,当父亲说道母亲时,林如清脑海中着实没有任何印象,不过没有印象也是正常的,因为现在公认的记忆分水岭是三点五岁。
也就说,大部分人是记不住三点五岁前的事。林如清不介意在这一点上成为大部分人。
所以她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父亲要那么憎恨弟弟,不理解为什么父亲就不能把弟弟当做逝去母亲生命的延续,好好对待他。
自从有记忆以来,林如清对家的记忆就是个充斥着父亲怒吼悲鸣和溅着弟弟鲜血的地狱。
林如清清晰地记得,在写第一篇主题是写家的作文时,她写的开头第一句话便是——
“我生活在地狱之中,我弟弟是被强迫入狱的冤魂,父亲则是拿着刑具虐打冤魂的魔鬼。”
那篇作文老师没改分,甚至把父亲请到学校质问他为什么一个小学生能写出这样的东西。父亲撕掉了那篇作文,他没有打林如清,于是林如清便知道他要去虐打弟弟。
这个结果让林如清心中充满了痛苦和内疚,这种内疚就像倒刺深深勾进她的心脏。
回到家,父亲一巴掌抽飞了弟弟,各种肮脏的词汇漫天纷飞。林如清躲在房间里,拼命捂住自己的耳朵。
她可耻地退缩了,她不敢在父亲的盛怒之下保护弟弟,她只能做到保护自己。
林如清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多么自私的人。
但无论怎么捂住,用何种方法捂住耳朵,父亲的辱骂声和鞭打声还是像毒蛇一样钻进林如清的耳内,狠狠地往她的心脏上啃着血肉。
“你这个**,就是你害死夏静的,****,****,草你狗日的****……”
弟弟很早就不哭了,无论父亲如何虐打他,他都一声不吭。没由来的,林如清对那个名叫“夏静”的女人生出了恨意。
同时生出的,还有强烈的杀死那个癫狂男人的冲动。
在得知父亲在夏静墓前自杀的那一刻,林如清解脱了。她觉得自己终于摆脱了那个这么多年来的地狱,弟弟也终于永远离开了那个恶鬼。
那么,从今后弟弟就应该生活在姐姐为他创造的天堂之中。
哦,不是“应该”,是“必须”。
林如清是个罪人,她亲眼看着自己的亲弟弟在炼狱中辗转而袖手旁观,如今恶魔已经死去,也意味着罪人有了赎罪的机会。
赎罪——不知不觉中,这已经成为了林如清活着的理由。
她意识到自己的某些情感发生了扭曲,但这种扭曲是为了赎罪,是为了受尽苦难的弟弟。
所以这种扭曲是好的,所以她为弟弟戴上了那枚定制戒指。
戒指上刻着她亲手写的英文单词,意思是:最亲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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